五六合计三十元

【昊磊】10.陈乐云☞沃德乐

《谁都别想谈恋爱》10

  

一发完


村长捡到沃德乐的时候,他只有8岁,带着5岁的哈扎布,躲在屋后的草堆里。

  

云南的冬天不冷,气候温润晴暖,树木依旧郁郁葱葱,花开遍地,游客多选择冬季来云南避寒观景。

云山苍苍,江水泱泱,玉龙山观雪,景迈山品茶,山下有汇集了各式各样的少数民族村落,糯干村就是其中之一。

古茶、古树、古街、古寨四面群山环绕,糯干村保存着较为完整的傣族文化和原始古村落原貌,周边到处是伸手就能摘的古茶树,村内古民居错落,吊脚楼,弹石路,处处青烟缭绕。糯干古寨没有被商业化,偶有接待误入的游客,居民自给自足,平日里只靠贩茶联通外界,称得上世外桃源。

  

这几天因为难得一见的寒潮来袭,人们夜间没什么集体活动,都早早回了家,四下安静,所以屋后草堆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。村长耐心听了一会儿,等着声音小了点,翻身起床穿衣服。

“非得现在吗?天冷……”他老婆被穿衣服的声音吵醒,下意识伸手拉他,反而冷不丁地被冻醒了,索性披了衣服起来帮他拿东西。

“草堆里暖和,要是真让那些小东西落了窝,一只小的能生一窝,春天一到不得了的嘞”说话间,村长穿戴整齐,拿好手电筒和笼子,“关好门窗,你去乐云那儿睡,我去抓老鼠。”

  

其实,草堆里没有老鼠,只藏着因为寒潮紧急停留的沃德乐和哈扎布。沃德乐睡得浅,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拨弄草堆,立刻惊醒,把弟弟揽进怀里,屏住呼吸慢慢往角落缩。

被手电筒照到的时候,村长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,即使被光晃到,还是瞪着小狼一样的眼睛故作凶狠,双手紧紧护着怀里那个更小的,身体却不安地颤抖。两个孩子穿着旧皮布裁的大褂,冻得瑟瑟发抖,年纪较长的沃德乐用不算宽厚的肩膀努力抵着风口,为弟弟抵挡寒冷。

村长把他们俩拉出草堆,带回家里,到厨房热些晚饭给他们吃。

  

“阿爸,抱”被吵醒的陈乐云被他阿妈抱过来,揉着眼睛说。

“怎么把乐云抱过来了?”

“谁让你声音这么大,孩子睡不着了,闹着要找你。”

看清桌上的饭菜和两个陌生人,陈乐云跳上椅子,好奇地打量他们,“哥哥,好脏……”

  

“慢点吃,还有……你们是哪儿来的?有证儿吗?赶紧回家。”村长烧了一盆热水,又拧干毛巾递给他们。

沃德乐放下碗,接过毛巾先给哈扎布擦脸和手,用剩下干净的地方给自己擦擦,“耶耶,我叫沃德乐,他叫哈扎布,是我弟弟。秋天我们家乡遭了鼠害,阿爸、阿妈都走了,我们俩一路逃难到了这儿”,看到陈阿嬢下意识抱着陈乐云往后退,沃德乐赶紧摆了摆手,不安地摸弟弟的头,“我们没病的……村里有人刚出症状,阿爸阿妈就把我们送出去了,等哈扎布把病治好回家的时候,阿爸阿妈都没了,外地来的小耶耶把地都占了,还把我们赶出去,我们已经流浪了几个月。”

  

“苦命的娃娃,那你们一路上都吃什么?”

“有些村寨的人家好说话,就会招呼我们吃一顿;有些地方不接外人,我们又看着像乞丐,就只能摘些果子充饥。”

小乐云感受到他的悲伤,悄悄滑下椅子,也不嫌弃沃德乐衣服脏,直接拉住他的手,扶着腿努力往上蹦,“哥哥抱抱”,想像安慰阿爸一样安慰他。

  

乐云其实比哈扎布还小一岁,但面色红润,看着白白净净,眼睛清澈漂亮。因为距离突然靠近,沃德乐还能隐隐闻到他身上芸香草和马尾松叶的味道,可以猜到即使已经深秋虫退,家长们还一直给他的房间做驱虫。可哈扎布这一路上跟着他颠沛流离,被蚊虫叮咬,穿着不保暖的衣服,饥一顿饱一顿,瘦的和竹竿一样。就算自己可以继续过这种苦日子,但哈扎布还小,他不可以。

  

沃德乐先弯下腰谢谢乐云,换一只干净的手牵他,腾出手简单整理哈扎布的乱发和衣服后,稳稳地抱起乐云,重新看向村长。

村长刚开始下意识想阻拦乐云靠近,但看着眼前蓬头垢面、衣衫褴褛的孩子虽然意外还是小心翼翼地托住乐云,睁着一双狗狗眼无辜又暗暗祈求地看着他,让人根本说不出话。

村长叹了口气,上手掂量沃德乐的骨架和肌肉,轻轻接过乐云,“好好睡一觉,明儿下午我带你们去镇上派出所,重新落户到我们糯干寨,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生活?”

沃德乐就这样在糯干古寨扎下了根。

  

  

 “乐云,你怎么又躺在这儿睡觉?”路过的采茶人把藏在阴影里的乐云拍醒,“沃德乐他一直在找你,快回家吧。”

“笨蛋哥哥,这都找不到,明明早说过我藏在这儿。”陈乐云扶着树站起来,锤了锤有些发酸的双腿。 

  

陈乐云从小就喜欢那两棵大榕树,它们超级超级高大,阿爸说它们加起来已经有2500多岁了。

  

小时候陈乐云初生牛犊不怕虎,一股脑爬了老高,靠在树枝上眺望远方。那时乐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景色不可能高出景迈山,他天真地以为那就是外面的世界,也是漫目青绿,一片云海。

但那天的结局倒不是很美好。

夕阳的确很美,可天渐渐黑了,他害怕不敢下来,还被蚊子咬,最后抱着树哇哇大哭,好不容易才被来找他的沃德乐发现。

瞒是瞒不住的,阿爸阿妈风风火火地带着全村人来救他,大家打着灯照树,年轻力壮的沃德乐顺着光爬上树枝,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咬,背着他慢慢下去。

平安落地之后,陈乐云第一次看到他阿爸发飙,当着村里众人的面就要打他,沃德乐眼疾手快地把发愣的他护到身后,另一只手拉住阿爸的手,“阿爸,算了,乐云还小呢……”沃德乐赶紧给哈扎布使了个眼色,感谢之后招呼着大家都散了,拉着阿爸回家。

  

回到家之后,阿爸也没教训乐云,口头教训了几句就打发他去吃饭。乐云在树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,痒的不行,才吃到一半就跑去找药,正好撞见阿爸在帮沃德乐处理伤口。

沃德乐背乐云下来的时候,就算有手电筒的光,可周边还是太暗了,还要顾着乐云,手上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。沃德乐手臂上被木刺划了好几条伤口,还扎了些小木刺,就算处理了还是不断有血渗出来。

  

一瞬间,乐云被愧疚之情淹没,他猛的推开门,“哥哥,是我不懂事,害你受伤了,我是坏孩子吗?”看着沃德乐一直流血的伤口,乐云心疼极了,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。

“没事儿,我们云云是好孩子,你是我弟弟,就该无条件宠你”,沃德乐轻轻擦掉乐云的眼泪,“乖,不哭了,再哭就不可爱了……” 

风吹茶林,树叶窸窣作响,原本淡淡茶香倏的浓郁,把乐云从回忆中唤醒。

  

天色不早了,他和古楠树告别,跑向来找他的沃德乐,直接跳到沃德乐的背上。

沃德乐无奈地笑了,借力一推,稳稳地接住他。夕阳西下,他们一起回家。

  

“哥哥,我今天听到了一首特别好听的山歌,玉尖姐姐说等我长大就教我,等我学会了,第一个唱给你听……”

“今天哈扎布又逃课了,他老这样,可他比我聪明,上次考的还是比我好,哼……”

“我已经15岁了,今天杨老师悄悄和我说,寨子里的学校已经教不出新知识了,想继续学就得出去,可我舍不得你们……”

“哥哥,你说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?和我们这儿有什么不一样呢?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

回家路上,小时候,乐云总喜欢贴在沃德乐背上,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,和他絮絮叨叨,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基本上都是乐云说十句,沃德乐才回一句,可每每乐云装着生气作势要打的时候,沃德乐都能准确地说出他之前说的每一句话,乐云就装不下去了。

  

  

 “哈扎布,你怎么天天惹阿爸生气了?你服个软就好了,被打不痛的吗?”看着哈扎布又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,翻来覆去睡不着,乐云忍不住劝他,“你的事我都不敢和哥哥说,为了你我和他有秘密了诶……”

小时候为了让他们几个更亲近,三个孩子都住在一个房间,后来沃德乐发育快就搬出去了,乐云和哈扎布年龄差不多,一起上下学,索性又打了一张床让两人一直住在一起。

“你可千万别说,阿哥快忙死了,怎么能为我烦,再说他一定站在阿爸那边,哎”,哈扎布烦躁揉头,小心地翻过身看向乐云,眼睛亮晶晶的“他们都不懂我,乐云你会支持我的吧……”

“我吗?我只知道你想种咖啡,你种的咖啡也挺好喝的。反正我相信沃德乐哥哥,哥哥同意我就同意。”

“咦咦咦,墙头草,那是我哥哥,说的好像你是他亲弟弟一样。”

“好了,好了,你究竟为什么想种咖啡呀?你要是现在能说服我,以后我也帮你劝阿爸。”

听到这话,哈扎布来劲了,“我第一次喝咖啡是小时候小王老师给的速溶咖啡,那是得了第一名的奖励。咖啡和茶喝起来完全不一样,口味香醇,一瞬间感觉全身都被打通了,让人着迷”,哈扎布捧着头看他,有点忸怩又有点自豪地说。

“你真觉得我给你的好喝啊?嘿嘿,那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!从第一次喝开始,我就央着他们给我带,从袋装的速溶咖啡到粉子到咖啡豆到种子和咖啡机,一发不可收拾,我研究了很多年,是真喜欢。”

“但阿爸不喜欢,我本来在山上偷开了一块地种咖啡的,时间不太够就翘了几堂课,阿爸从老师那儿知道了,地里的全毁了,还打了我一顿……可我不想放弃,这是我的理想,可能也是我未来的事业。”

“哈扎布,你好惨哦,放心,我帮你劝阿爸”陈乐云拍拍胸脯,仗义地说。

“我的小祖宗,你可别趟这趟浑水,阿爸肯定会觉得我把你带坏了,你的支持兄弟收到了,未来的路还长着呢……我有信心!”哈扎布翻了个身,“早点睡吧,明天还有课呢”

乐云感觉刚刚侃侃而谈的哈扎布好像一下子长大了,他有了自己的秘密,有了对未来的期望和烦恼,自己什么时候能长大呢?我的理想会是什么呢?他忧愁地想。 


“哥哥,你的理想是什么?”有天回家路上乐云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沃德乐,“村里好多人都出去打工了,你也会离开吗?”

“理想……”沃德乐愣住了,仔细想想后说,“我好像没有理想。”

“怎么会没有?人人都该有的,理想就是人生目标,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和想象,哥哥再想想嘛……”

“日子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,帮阿爸阿妈干农活、做家务、采茶、炒菜,干着干着一天就过去了,再来接你回家”,沃德乐满不在意地说,“生活这样平平淡淡就很好,你们开心我就开心,一定要说的话,这就是我的理想。”

沃德乐俯下身,揉了揉他的脸,目光温柔坦诚,“乐云,那你也是我的理想,我们乐云一定要幸福下去。”

“好了,好了,回家回家,阿爸阿妈等急了……”乐云感觉自己的脸热得要爆炸,心里好像有只小鹿横冲直撞,赶紧把沃德乐的手拍掉,一溜烟往前跑。

哥哥认真说话的样子真的要命,羞死人了。


 陈乐云一边向往山外的世界,一边舍不得家乡的人和事,升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,他愁的都睡不着觉。可还没等他纠结出结果,不幸就降临了,他好像出不去了。


“我儿子为什么会看不见?!”

“Leber是神经病视神经退行性病变,又称Leber视神经萎缩。是一种被证实由线粒体DNA点突变导致的母系遗传疾病。多在18-20岁发病,男性较多是女性的4-5倍,个体细胞中突变的mtDNA超过96%时发病,少于80%时男性病人症状不明显。”医生拿着CT片子,耐心向他们地解释,“你们看这儿……”

沃德乐稳住濒临崩溃的阿妈,打断了医生的话,“不好意思,这些术语我们听不太懂,我们只想知道他的病该怎么治?”

“这种突发性的家族遗传病即使通过现代医疗技术也很难治愈,是基因决定的,引起的神经性萎缩一经发生基本不可能逆转”,医生残忍地宣布了结果,“去北京上海那些大医院检查看看吧,那里技术发达,也许有转机,不过事先说明这概率很低很低。”

 

“我的乐云才16岁,一辈子都看不见,这让他怎么活?”巨大的绝望和愧疚袭来,阿妈直接晕了过去。在了解陈乐云的病是来自于母系家庭的遗传病,阿妈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,好像被抽了魂,每天只靠在门边,呆呆地盯着乐云。

沃德乐和哈扎布活不干了、学不上了,只围着乐云转,满足他的所有愿望,努力逗他开心。

阿爸四处奔波,向亲朋邻居借钱,到派出所查抚恤金,烟抽掉了一根又一根,即使大家都愿意慷慨解囊,可穷山村的人凑来凑去,只勉强够到了路费,绝望笼罩了全家。

最终,在政府的帮助下,他们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程。

 北京的医院没有治好乐云的病,反而把他们推入了更深的绝望。

专家告诉他们乐云的病是不可逆的,就算是做了手术,效果也聊胜于无,何况贫困的家庭也负担不起任何一场手术。

“乐云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
“阿爸阿妈,没关系的……我们回家吧。”

  

回家的车次买在第二天下午,北京物价贵,所以一家人就合住在一个狭小闭塞的房间里。沃德乐带着陈乐云到药房取药,顺便放松心情,一个不留神,陈乐云突然不见了。

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,沃德乐头脑一片空白,连药都顾不上,烦躁、焦急、恐慌一股脑儿涌上心来,大声呼喊乐云的名字,在街道上来回穿梭寻找。

  

突然,一个小胖子轻轻拽了一下沃德乐,“叔叔,你在找陈乐云吗?你过来一下,他在这儿。”

那个小胖子没骗人,乐云乖乖地坐在凉亭,手里紧紧攥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,旁边一个穿着青蓝色校服外套的男孩陪着他。

沃德乐长舒了一口气,上前紧紧拉住乐云,“小同学,谢谢你啊,一直陪着我们乐云。”

宋歌本来是拉着朋友发传单,想赚钱给胡亦枫买礼物,突然看见一个盲人小帅哥靠着墙摸索向前,他身边既没带导盲杖、导盲犬,也没大人陪着,很明显是和家人走散了。宋歌想帮他,在一番交谈后,他勉强取得乐云的信任,乐云说只记得那个药店叫百善药房,他和哥哥走散了。失明的人方向感差,那个药店与他的路径实在是南辕北辙,宋歌把他劝住,让胖子往那附近找,自己则留在这儿陪他等。

“没关系,叔叔,请叫我雷锋~”观察完乐云的反应,宋歌调皮地敬个礼就跑了。 

  

“乐云,怎么躲这儿了?我都找你找疯了”沃德乐半跪在乐云身前,虚揽住他,温柔摸背来安慰他紧张的情绪。

“哥哥,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了,这里太大,太吵了。”乐云扑到沃德乐怀里,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,好像想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害怕都甩掉。 

  

大山外面的世界嘈杂喧闹,人群熙熙攘攘,城市留给自己的初印象只有痛苦压抑,也许自己只是因为失明错过了城市的美好之处,可这就是天意。那个纠结的问题老天爷替我做了选择。 

  

  

 回家之后,乐云又“丢”了一回。

乐云抚摸大榕树粗糙的树皮,沿着裂纹摸索着向阴影处走,小心翼翼地躲开地下散落的枝条,靠到熟悉的树洞边。这个地方,乐云已经来过千百遍,之前号称闭着眼都能找到,出发时信心满满,可真正完全身处黑暗中,周遭一切异动都会让他不安,他害怕会有蛇虫鼠蚁突然窜出,害怕会被掉落的树枝绊倒。

乐云只是迫切地想远离压抑沉闷的家,所以即使前路充满危机,他还是逃了。

事实证明他是对的。

古老的大榕树能给人一种安全感,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感受泥土的气息,乐云感觉到久违的平静与安宁,他说不出理由。阿爸说过祖先认为它们是神树,是联系天、地、人之间的阶梯,即使不再祭祀,它们依旧是天神的化身,永远庇佑着它的孩子。

“乐云,回家吧。”沃德乐来得比乐云预料的快,乐云就知道哥哥一直知道自己藏在这儿,每次都不嫌烦地陪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。

“哥哥,你找到我了,你总能找到的……”乐云顺从地趴到他的背上。

“乐云,哥哥背你回家。”沃德乐稳稳地托起乐云,一如当年。  

乐云送别沃德乐的时候,是苦涩的,是不安的,是安静的,是故作坚强的,可他努力压抑的情绪在得知哈扎布也要辍学干活的时候终于爆发了。刺猬刺伤对方的同时,自己会更痛,乐云就像那只刺猬,伤人三百,自损一千。

“是我拖累了你们,我毁了所有人的生活!如果不是我,沃德乐哥哥不用背井离乡打工,赚的钱又跟打水漂一样治这个没希望的病,连个响儿都听不到;如果不是我,哈扎布不用放弃学业,放弃理想,他每天都费劲心思想逗我笑,明明他自己都笑不出来;如果不是我,阿妈不会变成这样,阿爸不用早出晚归赚钱,我们家不会负债累累……”

“我不需要大家像对待泥娃娃一样对待我,我没那么脆弱,之前一时接受不了罢了,还能一辈子接受不了吗?你们越是为了我牺牲,越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累赘。”

“阿爸,放哈扎布出去吧,种咖啡是哈扎布一直的梦想,沃德乐哥哥和我注定没法实现理想了,我不想对哈扎布也这么残忍,用爱裹挟逼迫他。即便他愿意,可我不愿意。您给他一个机会,耐心听听他的话,您也拒绝不了的,追求梦想的哈扎布是最耀眼的哈扎布。”阿爸看着面前为哈扎布据理力争的乐云,好像又看到了之前那个意气风发、活灵活现的少年,即使他眼里没有光,可他心里那团青春的火还在燃烧。 

“哈扎布,我没有食言,你去和阿爸说吧。”

“好……”

 

没人知道哈扎布和阿爸都谈了什么,没有责骂,没有惨叫,那天晚上他一直都没有回房。之后的每天,哈扎布依旧围着乐云转,对他关怀备至,代替沃德乐,有时间就去帮阿爸阿妈干活,虽然他和阿爸突然客气起来。

阿爸和沃德乐僵持了一个月左右,一天早上起来,乐云突然发现哈扎布给他留了个字条,已经走了。

“云云,对不起,我走了,等我种出完美的咖啡,第一个给你喝!”

哈扎布,要加油啊,一家人总要有人如愿的。 在很久以后,即使家人又接纳了他,即使他的咖啡帮助糯干寨脱贫致富,可哈扎布一直觉得对不起乐云,对不起阿爸阿妈。

在古老的榕树前,在确定魏晋北对乐云的心意后,哈扎布自虐一样告诉魏晋北他那段卑劣自私的过去,虽然最终得了一顿打,但宣泄了他压在心里多年的愧怍。 那天晚上阿爸拿出珍藏的茶叶,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,说他可以不再反对哈扎布追求理想,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,有得就有舍,在家人和梦想他必须做选择。

多年的拉扯后,阿爸终于承认了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,可给他的第一次选择实在太过残忍了。

一番权衡后,最后是哈扎布自己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代替沃德乐永远陪伴乐云,帮助乐云,做他的眼睛,带他看世界,他以为自己能永远做一个好哥哥。

可日子一天天过去,枯燥无味的照顾,敏感脆弱的弟弟,暮气沉沉的家庭氛围,最初的激情褪去,他开始恐慌,开始怀疑,他不想一辈子就那样浑浑噩噩。

和沃德乐不一样,哈扎布一点不喜欢那种一眼就看的到头的日子,他喜欢咖啡,喜欢激情,更喜欢那种挺过挫败之后的成功。

才一个多月,恐惧战胜了理性,梦想战胜了亲情,他舍弃失明的乐云和全家人逃跑了。 在被大城市狠狠敲打了一番后,哈扎布走投无路只能去广东找沃德乐。知道瞒不过哥哥,哈扎布索性破罐子破摔,一股脑儿全交代了,实打实挨了哥哥一顿打。

哈扎布没想到哥哥比阿爸还古板,不近人情,完全不接受他的解释,既害怕又委屈。

沃德乐直接点破他的行为就是忘恩负义,阿爸阿妈对我们那么好,人不能既要又要,不该仗着他们心软就伤害他们的事。沃德乐不想理解他的行为,拖着他回云南老家和阿爸阿妈道歉。

哈扎布扑通一声跪下,捂着脸失声大哭,“哥哥,我回不去了……你不能这样说我,我是你的亲弟弟!”

沃德乐深深看了他许久,摔门离开,狠心说“你就跪吧,看你能撑多久!”

 

沃德乐是和别的工友合租,环境闭塞,空气里充斥着难闻的汗臭味,每个人住一个小单间。那一晚上他高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,窝在客厅的小沙发里,还要时不时起来看一眼哈扎布。

沃德乐了解哈扎布,这孩子最怕自己却也最依赖自己,这次意外地犟,不管什么时候看哈扎布都一直跪着。

 

到底是千疼万惯养大的亲弟弟,沃德乐先低了头,看他膝盖明显肿了起来,长叹了一声。还是心疼地把他扶起来,从床板子里掏出一打钱递给他。

“哈扎布,你真的长大了,拿着这些钱走吧,你欠阿爸阿妈和乐云的情,我替你还。”沃德乐停顿了很久,猛的抱住他,给他塞了个旧手机。

“不管到哪儿都是记得报平安,活不下去就来找我,别自己硬扛着……”

不想拖累哥哥,也没脸回家,哈扎布在城市经历了摸爬滚打许多年,但始终适应不了城市的节奏。

哈扎布带着学到的知识产权和新装备重新回到云南老家,宽和的山神原谅了他的孩子,让他一直藏在这里研究咖啡。


  

 “喂……”沃德乐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万水千山,声音有些失真,引得人想哭。

“猜猜我是谁?”

“乐云啊,你眼睛还好吗?”

“没事,除了看不见,一点副作用都没有。你都不知道,我现在能帮阿爸阿妈做好多好多事,我可以………你回来就能喝到我煮的茶叶了,我把最好的都偷偷藏起来了……”

眼看乐云越说越起劲,虽说沃德乐愿意一直听,但时间和电话费都不允许继续,何况还有正事,沃德乐只能出声打断了他,“乐云乖,这些以后再说,把电话给阿爸阿妈,好不好?”

“哼╯^╰,你都不想我吗?阿爸阿妈不在,他们在外面采新茶。”乐云不自觉地用手搅电话线,有一点点不开心,“我就是出不去才能这么快接到电话,哥哥才走多久就记不得日子了。”

“哦哦,是哥哥不对。乐云,你帮我转告阿爸阿妈一些话,好吗?”

“当然没问题啊~”乐云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好哄啊。

“哈扎布的事我已经知道了……他……我没管住他,我对不起阿爸阿妈。”

“哥哥,没关系的,这和你没关系,是哈扎布自己选择的,我也支持他的。”

“乐云,你也长大了。”

“那可不~,可你答应过我的,不管多大都要永远永远对我好……”

“对,我们乐云永远是全家人的宝贝”

……

“呃…呃,那个,乐云,你刚刚说的那些最好的茶叶,你寄些给我,好不好?”沃德乐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。

“当然好啊……不过为什么呀?哥哥想家里的茶了吧,那快点回家嘛~”乐云误以为是沃德乐想家了,带着私心想劝他早点回来。

“呃…呃,其实是我顺口和房东说了句我家在云南古寨,我们家的普洱茶最正宗,他对这些挺有兴趣的。我就想找些好茶叶贿赂贿赂他,好不好?”

隔着电话线乐云只听到沃德乐声音里的羞赧,看不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明显不自然,不停地咬嘴唇,无意识地频繁用脚尖摩擦地面。

“这样啊,当然可以,我留一些,其他都寄过去,它们能帮到哥哥再好不过了”,乐云忍不住又开始絮叨,“你要和房东他们都处好关系,不能饿着冻着,外面气温变化大,不注意的话容易生病……”

“乐云比阿爸阿妈都细心,我都记住了,时间不够了我先挂了,你也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
“好——对了,还有什么……”

“嘟嘟嘟……”乐云还想补充些什么,沃德乐已经挂了。

笨蛋哥哥,都没说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呢。

  

 沃德乐外出务工,哈扎布不知所踪,家里安静了很多,乐云还是一天天平淡地过着自己的日子。

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帮着阿爸阿妈揉捻、晒干,甚至蒸压,生普茶香清幽素雅,如深山老林、高山云雾之气,无扑鼻之香,却自然和谐,身处其中颇为舒适。虽然乐云只能参与些生普的制作过程,但他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。

两地分隔,乐云没法像之前一样和沃德乐时时分享,他就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,记在日记里,藏在心里,等着哥哥回家时再慢慢讲给他听。

花开花落,云卷云舒,乐云喜欢坐在门口,哼着慢悠悠的小调,掰着指头数日子,等沃德乐回家的消息。他也许明天回来,也许后天,反正总会回来的。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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